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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到很久以後他才會再度想起,古魯瓦爾多的變化是很慢很慢的、一點一滴的,像是未曾注意過的臥室窗台外側,某天卻突然發覺磚石縫隙間其實早已冒出一株根深蒂固的稚嫩新綠。
色澤血黑的堅韌幼芽。
布列依斯端正地跪坐在紮營區旁的清澈溪流邊,白淨臉龐對著河水仔細地檢視一絡銀白短髮。上頭沾了點已經乾涸的異形鮮血、呈現出不祥的墨綠色。
比起花時間慢慢洗掉,不如直接剪去來得乾脆;少年掏出隨身小刀,捏住那撮齊肩髮尾,正打算一次削下時卻猛地反手將其擲向附近樹叢。亮晃晃的銳利刀刃筆直插入某株倒楣的樹幹中央,從後方也從善如流地閃出一抹人影。
古魯瓦爾多,隆玆布魯王國被放逐的行三幼子。
少年像是並不明白自己方才所接收到的警示般好奇地觀察了一會刀鋒在樹皮上所製造的傷痕組織,接著才慢慢拔出那把隨身小刀、收折刀柄扔回他的主人身邊。
「不要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別人背後。」布列依斯耐著性子淡淡地說道,雖然對方的行動太過危險不過剛剛自己也的確是做得有些過火;身分複雜的關係考慮了一下還是使用平輩的口氣。「如果我失手傷了你怎麼辦?」
少年偏著頭,看上去似乎是感到有些困惑。「……不要緊。」
他重重地在心底嘆了口氣。不按規矩空降入隊甚至下了派遣前線暗示的堂堂王子對於習於誡律的工程師們來說是很大麻煩,不得已只好安排同樣從潘德莫尼前來、年齡相近卻因表現優良而破格提早實習的布列依斯擔任保護,也能擁有別於混亂通舖的私人營帳等等特殊禮遇。
『那就拜託你了。雖然是這樣說了、也簽訂過棄權契約,不過無論死活終歸都是件麻煩事。不過我們相信你一定辦得到哪,布列依斯。』
『請您儘管放心。』面對工程師的惺惺作態少年只是成熟地露出標準的完美笑容。
但古魯瓦爾多本人卻從未要求什麼。他只是平和地接受上級的差遣,不爭反亦不抗辯,即使比起沒有主見的順從少年覺得對方更像不過是認為根本無所謂。畢竟世間奉行的道理和條例似乎也不適用於他,像是後者另隻手中所提、以斗篷裹成散發惡臭的潮溼布包般。
「那是什麼?」
血紅眼眸眨了眨,宛若布列依斯的提問才真正令他活過來那樣散發著微弱的異樣神采。
「今早的屍體。他們說要運回實驗室,所以、」挑高眉梢的古魯瓦爾多鬆開手掌,斗篷裡面所裝的殘缺肢體便啪地滾落地面,無力地滾了幾圈。「就先把特別想要保留的地方拆下來了。」
布列依斯不動聲色地揀起小刀,暗自希望等等工程師們別把氣撒到自己頭上來。「所以你惹、唔,你讓他們生氣了嗎?」
像是對這句疑問感到困惑的少年搔搔頭髮,銀灰髮根擦上幾道闇綠,「生氣嗎,大概是吧。我想。我告訴他們手臂和腳掌不見了,可能是被野獸叼走的。」
「行軍的時候可不能帶著這些趕路呀。」他無可奈何地垂下眼簾,注視著面前逐漸失去水分而繃緊蜷縮的怪物屍體。「它們值得你的行為嗎?我的意思是,它們值得你的謊言嗎?足夠美好得令你眷戀到願意背負甚至捨棄其它重要事物的地步嗎?」
話才說出口布列依斯就後悔了:隆玆布魯的三王子所想所為只要不阻礙自己步伐便全數與之無干;而古魯瓦爾多的尖銳視線則正在他臉上來回巡梭,從沾黏血塊的銀白髮梢到掩於陰影中的細嫩脖頸,自尷尬游移的紫色眼瞳至線條瘦削的有力手肘。少年覺得應該多說些什麼卻是欲言又止,只得沉默地等待著。
「……看見了之後,我覺得、想要,於是就弄來了。」好一會兒始終抿著的唇才悠悠開口,「只是這樣而已。」
「那是覺得漂亮,或是喜歡的意思嗎?」他鍥而不捨地追問,即使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好奇。
古魯瓦爾多歪著頭淡淡地笑了,信步向前並蹲下身來;就在布列依斯還沒意識到現下情形時突然伸手施力捏住後者下顎,在他慌亂掙扎中扳過腦袋查看那絡糾結成團的染血髮絲。
「放開——」
「你好奇怪。」少年疑惑地蹙起眉頭,聲音裡夾雜幾不可聞的興奮感,「很少人不是由於生氣問我這麼多問題。作為回答告訴你:我想或許是覺得漂亮吧,雖然並不特別這麼認為;但喜歡和想要是同個意思嗎,布列依斯?」
「有的時候。」放棄抵抗的少年這次實際地長吁口氣。
「所以有的時候不是。」古魯瓦爾多認真地點頭,沾過異形血液的冰涼手指開始試著撫摸他頸後突出的脊椎骨。
那讓布列依斯心底重新漫起小小的恐慌。長著粗繭的修長指尖時輕時重地揉捏骨節的專注感覺令人油然浮生尖叫的衝動,怪物畸形扭曲的手指散發惡臭戳點著自己跪到發麻的膝蓋前端。
「——你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