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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一數至十二,又從十二默算回一。
這是首輕快的三拍子舞曲。深夜裡精心佈置過的豪華寢室燈火通明,處處置滿嬌豔欲滴的柔弱鮮花,二張單人軟椅之間雕飾華美的茶几擺著點燃的蠟燭、祝賀的紅酒、小巧的首飾盒、整齊的布包。
方塊國王正等待他新婚的妻。法蘭西斯聊勝於無地撥弄木盒銀鎖;方塊國度的領土最小勢力亦不強大、卻是翡翠境內首要富裕的豪奢王國,盛產珍稀寶石與優秀工匠,就連梅花王后杖中的玉、紅心國王頂上的冠、黑桃國王手裡的錶也不得不出自南方礦坑。他們總在背後議論,嘲笑稻草人沒有頭腦,方塊國王的修長手指悠悠搭上玻璃杯杯腳漫不經心地啜了一口。殊不知黑桃傭兵驍勇、紅心科技精良、梅花農產豐富,而方塊的鑽石什麼都能買下。若稻草人果真毫無智慧,那麼他肯定也是、至少會是全翡翠最為聰明的稻草人囉。
但他的王后顯然喜好花朵遠勝珠寶。舔舐嘴唇的金髮青年指腹抹過眉尖略充舒緩,重新數起那首縈繞人心的三拍子舞曲;他的王后遲了時間,可他並不介意,畢竟方塊國王一向善於等待。縱使滿室馨香薰得他幾乎微醺起來,縱使錦簇花團讓他想起皇宮後方終年盛放的廣闊花園,縱使—--
家庭教師馬修一貫輕柔的和緩嗓音於厚重門扉外謹慎地響起。願國王平安。款步近到跟前屈膝行禮的方塊王后生澀而不羞怯,嫩橘色系的蓬鬆絲裙妥切地襯托她秀氣的臉、淡金的髮及藍綠的瞳。
謹祝兩位百年好合,琴瑟和鳴。馬修語氣平穩的恭賀句尾幽幽隱沒於闔起反鎖的寢室大門。累了嗎,他執住少女白淨的手令其站起殷切問道,讓我看看、馬修累著妳了嗎?
抬起臉來的莉絲搖頭的時候頭上花環隨之散逸香氣,老師……馬修——她機敏地換了稱呼——非常細心,莉絲還不熟悉規矩、多叮囑一些也是應該的。
法蘭西斯就著明亮燈光細細端詳方塊王后的臉。少女長相竟奇異地和她的兄長近乎如出一轍,但兩人神情舉止全然迥異,以致若未細看甚至不覺得他們如此相似。造物主的惡意啊,他習慣性想伸手取菸,同時也意識到今晚桌上沒有自己慣用的精緻菸管。騎士那時候是怎麼說的?
他倚著書房落地長窗戲謔地將菸圈吐向那張討厭菸味的冷漠臉龐時對方很快皺了下眉開口卻不動聲色。如果國內無法尋得合適的女巫成為方塊王后而陛下不嫌棄,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的金髮青年說,屈膝半跪吻了難掩訝異的他被絲質手套包覆的軟韌右手,吾妹或許可以勝任。或許。
法蘭西斯總覺得那次瓦修的吻手禮比尋常還來得久些。那天窗外露台下的恰是開得滿庭燦爛的嬌豔玫瑰,隨微風吹拂充溢整室芬芳……不,他摸了摸耳垂那枚正式典禮上才會別上的鑽石菱墜,自己不能繼續分神下去、夜深了可他的王后年紀尚幼。來,方塊國王攤開桌面布包展示消毒過的尖銳器具,讓對方爬上尚稱寬闊的華貴軟椅,以膝蓋做為支點和他四目相對,然後撩開她垂落頰旁的淡金髮尾,掀起她色澤透亮的睡裙下襬。咬著。金髮青年婉聲安慰,左手環過頸後親暱熟練地搓揉耳垂,別怕,不髒,或許會流一點血但不必心慌,今晚妳所用的衣袍到了早晨都將燒毀。因為從明天起妳就真正地是方塊國度的尊貴王后,即使還擁有少女的軀體內裡仍已蛻變成為真正的女人,所以別怕,別怕。
雙腿夾住對方腰際跪坐膝上並順從地咬住裙襬的莉絲雙手抓住了國王肩膀,緊繃的裸露肚腹稍稍往他貼來,前額相觸乾淨通透的藍綠眼眸眨也不眨,任由些許唾沫濡溼漂亮衣裳。法蘭西斯帶著薄繭的溫暖指腹細心地按過每個角落,捏得耳根耳廓逐漸暈染點點紅斑,右手取來黃金耳針擱在蠟燭火燄頂端徐徐燒炙。即使害怕也不要退縮。他親了下少女小巧的鼻尖,在她眼底瞧見自己變形的倒影,事情一旦發生了便從此不能反悔,像切割後的原鑽變得鋒芒畢露,無論好壞都無法挽回,即使用盡氣力設法補救也不再會是原來的樣子。不會是。
青年稍微施力擠壓耳垂,注意到對方並未因此擰起眉梢,猜想應該是可以了,接著才拿起酒精棉片再次替她搓揉起來。少女沐浴過後的香氣混合週遭花香不斷侵擾鼻腔,沁涼夜晚竟讓他有置身盛夏午後花園的錯覺。別怕。法蘭西斯喃喃地說彷彿是告誡自己,機械性重複著曾經做過無數次的固定流程,將火燙針尖抵上少女耳垂,眼前見到的卻是一片熱烈綻放的爛漫花海。他踏著輕快的三拍子舞步於蓊鬱幽徑隨意遊蕩。來。那個人說,伸手將他拉進花園深處。早已完全忘卻的久遠以前,那時他尚未成為國王。鮮少人煙的隱蔽角落栽滿新鮮玫瑰,半是純白半是豔紅,地上擺著一桶同樣刺目的血色油漆。少女瞳中變形倒影與她兄長眼底映像不謀而合。園丁巴亞莫犯傻啦,那張陌生的俊帥面容從容地笑了起來。糊塗的方塊三,在該植下紅玫瑰的地方種了白玫瑰,只好幫他塗成更好的紅。你願意保守這個秘密嗎?
願意。呻吟出口的顫抖誓言乾燥得不像他自己,我願意。他們一同深陷荊棘交纏的玫瑰花叢,緊貼肌膚的純白花瓣宛若絲絨。你也是白色的,沾染泥土氣息的炙熱指尖誠懇地撫過白皙頰線,潔淨無瑕可耀眼的紅決計更適合你,一定、一定是非常美麗的光景噢。少女私處隔著布料與國王腿根緊密相貼。那個人一點一滴地將他塗成紅色,讓他嘴裡溢出連綿歡愉的虛弱尖叫,全身上下綻滿嬌豔欲滴的血色玫瑰。別怕。那個人輕柔拭去他額前汗珠,撩去金色髮梢指腹發狠搓揉他泛紅耳垂直至麻木,幾乎令他忘卻穿透肌膚的玫瑰尖刺。會流一點血但不必心慌,伏於頸肩的迷人聲線低沉細密,你將從白色成為紅色,這是我們之間永不洩漏的秘密。別怕。
嫻靜不語的方塊王后倏地放鬆緊抓左手溫柔摸上鑽石垂墜。而法蘭西斯因失神微顫的手亦猛然穩定下來,準確刺入的剎那耳畔傳來咬住衣擺的悶哼痛呼,溢出的唾液連同濺出的鮮血一併污髒了特別縫製的嫩橘絲裙。花園深處曾經有朵玫瑰顏色比別株更加紅豔深沉。噢,天哪,他瞥見終於紮上耳環的對方即使吃痛也忍耐著沒捏住自己耳廓的僵硬左手,心驚膽跳地將人緊緊攬進懷裡。我可愛的王后,方塊國王柔聲撫慰,憐惜口吻溫軟得就連自己恍惚間也要信以為真般懇切誠摯。
「傻孩子。妳以為自己是利亞,傻孩子。妳是拉結,是任性聰慧的拉結,是雅各甘願苦勞十四年得來的拉結;在妳之前的女孩都是利亞,都是利亞。利亞也是很好的,但她們終究不是雅各等待的拉結。而妳才是我等待無數年頭的拉結,真的。不騙妳。」
沒有獲得方塊位階的人類便未真正屬於方塊國度。視線朦朧中輕快的三拍子舞曲不知不覺地重新響起。他從一數至十二,又從十二默算回一。
國王卻是在那以外的十三。十三,被旋律拋棄,被鐘面遺忘的十三。
繼任國王至今法蘭西斯再也沒有遇過那個人。
巴亞莫 = 古巴。
「結果如何?」
插入特製門禁卡聽著牆內齒輪運轉機械聲響的紅心國王一踏入寬闊的實驗室內便毫不拖泥帶水地乾脆問道。但從菲利西亞諾難掩失落的沉悶神情心裡就先有個底了,唉。
「……還是沒辦法呢。」紅心騎士搖搖頭,轉身看向角落的長型水池:澄澈池底載浮載沉著一位毫無氣息的妙齡少女,池邊渾身溼透、屍體插滿管線連接牆面巨大機械的則有二具,手腳都被緊緊捆住。
「雖然有兩位順利地浮起來了,不過急救無效呢。」棕色的眼困擾地瞇細,臉上笑靨亦不復見,「可惜了兩位女巫。明明不澈底地死掉的話看不出來;但一不小心就死得太透了,實在很難拿捏呀。」
路德維希嘆了口氣,視線從三具傷痕累累的少女屍體上頭離開轉往實驗室內其他閃爍著古銅光澤的精密機械,最後落向實驗室另側的金屬門板。「死掉的話也沒有辦法,拿去當作研究材料吧。仿生體最近進展如何?」
「好——等菲利一下哦。」走到堆滿器材的實驗桌旁利索地將小型刑具扔進專門放置待清潔物品的垃圾桶,接著拿起話筒向總管賽西兒交代了什麼。對,現在讓娜塔莉亞派人過來,跟她說清潔時間到了,嗯哼。就這樣。「……仿生個體的製作一直都很順利,莫娜可醫生看過了也說以生理狀況來說並沒有什麼問題,和常人差不多。只是——」
「只是什麼?」
紅心國王看著他的騎士除下頭上風鏡隨意掛在椅背,拿了自己的門禁卡插入那道金屬門板旁的感應器。隨著機械運作聲響開啟的是一個更大亦更陰森的古老實驗室,整排靠牆木櫃整齊排列一罐罐裝有人體組織的玻璃瓶,實驗桌及手術檯上也放滿了各式各樣的培養皿與解剖工具,角落衣架掛的是相當乾淨的手術衣帽;房間中央則矗立一座邊緣飾以黃銅花紋的透明水槽,裡頭浸著一具連有大量管線、另端接上旁邊佈滿按鈕精密儀器的奇異女體:少女的頭、脖頸、肩膀、右手、肚腹均與普通女性無所差異,軀體、下肢和裸露內臟卻由機械取代,仔細看去可以發現那些構造縝密的黃銅齒輪正節奏地轉動,時不時還吐出幾個小小氣泡宣示她的生命力。
「只是不管混合多少死去女巫的珍貴基因,她依舊無法具有女巫的力量。女巫什麼的,」菲利西亞諾低聲說,語調像是擔心吵醒箱中女性般輕盈。「或許得說是大自然的奧妙奇蹟吧。」
「……沒有什麼神蹟是人類無法重現的。」相較之下路德維希的神色顯得專注許多,他近乎著迷地注視著那張出水芙蓉般的美麗臉龐,觀察她金色長睫底下不帶氣息的淡藍眼瞳,伸手貼住玻璃凌空描繪幾欲張闔的優美唇線,自嘴裡溢出宛若感傷的細微喟嘆。「——你認為她的眼睛顏色是不是應該再淺一點?總覺得不太對。」
「欸,菲利覺得哦?」被點名的紅心騎士跟著湊到水箱前方,仔細端詳因水流移動而讓燦爛金髮遮去部分的清秀眼眸,「室內的關系光線折射恐怕不夠豐富……不過菲利想顏色是相同的沒有錯唷。顏色和形狀之類的細節陛下可以放心啦;菲利一直都記得清清楚楚呢。」
「這樣就好。」
咧嘴露出可愛笑容的菲利西亞諾稍稍偏了偏頭、話鋒迅速轉開,「倒是紅心王后的位置沒辦法虛懸太久,不能讓其它國度察覺。」
——察覺紅心國度女巫益發稀少的嚴重危機哪。
紅心國王自然知曉他的騎士未說出的口的明白暗示。唉,他再次無視對方戲弄自己前額皺紋正快速增加地鎖緊眉頭,習慣性伸手拉整青年繡著鮮豔紅心、由於方才進行「試煉」而沾污打溼的短版外掛。
「身為堂堂騎士你也該注意點儀容呀。即使不是正統的女巫或巫師出身也不要緊,能夠通過試煉的話便為他加冕吧。」
台階上披著聖職長袍的年輕女子擔憂地望著皇宮正殿的方向;即使晴朗無雲的美好天氣與偶爾劃過天際的小型飛行器都沒有分散她的心神,只有不斷旋轉、底部裝置了滾輪及白色拖把的圓筒型機器人每隔幾秒便發出撞到門檻而暫時停止運作的嘎嘎聲。
「Ciao——」騎著白色駿馬(皇宮內篆養的少數真正馬匹)翩翩來到的紅心騎士笑意盎然朝女子揮了揮手,跳下馬把韁繩隨意繫在矮籬上,拿著一份牛皮信封蹦蹦跳跳地向教堂走來。可惜顯然對方並沒有同樣的好心情。
「閣下午安。」溫和嗓音不自覺地黯淡下來。
「午安唷,司祭姊姊。」菲利西亞諾依舊笑嘻嘻的,不過原先興致高昂的飛揚聲線也適可而止地變得莊重,直接遞出手裡那份信封袋,「這是這次的名單,陛下真要人命,明明知道菲利最不擅長寫報告;噢,麻煩您清點一下。辛苦了。」
尤格蘭悶不吭聲地拉開纏住信封的絲線,內容是關於新送進宮被視作女巫人選的五位少女檔案,包括身家調查、審查經過、驗屍報告等詳細資料,密密麻麻鉅細靡遺得令人都要頭疼起來。她很快地掃過一遍,接著就匆匆塞回信封裡。和往常一樣,紅心騎士輕鬆地說,屍體黃昏的時候會送過來,請您檢查之後採取適當處理。經費申請單交給總管賽西兒。
「……即使燒毀屍體除去怨靈,我還是能聽見糾纏皇宮世世代代的凶惡詛咒。日日夜夜不願停歇。」
「您明明曉得那不過是蒸汽的鳴響、風箱的吹送、齒輪的運轉。」對於司祭的警示青年僅是聳了聳肩,「您也知道國王並不特別相信魔法的存在;即使確實存在科學無法解釋的神秘事物,按照流傳下來的古老記載謹慎處理也就是了。否則收藏大量龐雜典籍又是為了什麼呢?」
皇家司祭水藍的眼染上沉鬱,越過騎士肩膀看著一隻黃銅打造的機械蜜蜂停在她細心呵護的向日葵叢間。「我是真的聽見了。縱然冤死的靈魂並不總是力量高強的女巫,可紅心國土再也無法承受怨恨咒詛的那天一定會來到的,國王或許無法理解、但閣下難道亦打算視若無睹嗎。」
「這就是紅心王后的用處囉,」菲利西亞諾淺淺地揚起嘴角,「能夠通過試煉的女巫必然足夠強大,至少菲利是這麼相信的。吶、司祭姊姊就別再愁眉苦臉的了;您長得這麼漂亮,還是笑起來的樣子比較好看哦。」
這些話就留著說給別的女孩子聽吧。不為所動的美麗女子搖了搖頭,繫著髮帶的銀灰短髮柔順地捲至頰邊,閣下是該加把勁了,國內女巫早已所剩無幾。是呀,紅心騎士向司祭頷首致意,菲利會加油的。只是雖然緊迫也沒辦法著急,要是像很久以前的那次那樣,幸運地找到了出身學院甚至能夠協助研究的聰明女巫,卻因為被嫉妒蒙蔽心眼而試圖攻擊實驗體,也是行不通的呢。您說是吧。